专访上海市原副市长、上海市宁波经促会原会长庄晓天

◎他参与设计了上海商业系统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过渡的改革路径，成为中国商业系统改革的标本；

◎上海证券交易所创办时，他是分管副市长兼上海市证改办主任，参与设计了中国证券市场的起步；

◎他筹建了上海浦发银行、上海银行，并且冲破各种阻力，力主上海浦发银行上市，拉开了银行成批上市的序幕。

他，是宁波帮的佼佼者，也是架起宁波与上海深度交流与合作桥梁的建设者之一。

2019年3月7日下午，当我们从宁波坐高铁赶到庄晓天家中采访时，用了不到三个小时。88岁的庄老似乎等候已久，他将我们迎进客厅，话题自然围绕“宁波帮”展开。

“我已经有6年没回家乡了，你们是不是从跨海大桥过来的？跨海大桥铁路线立项了没？”

“听说宁波举办了世界‘宁波帮·帮宁波’发展大会，宁波就应该传承和发扬好宁波帮精神。”

“宁波应该抓紧拍摄一部能真正反映宁波帮精神的电视剧，宁波有很多有价值的故事值得挖一挖。”

在整个采访过程中，庄老的问题看似平淡却又非常恰到好处。

有作家形容“宁波是上海人的亲戚”。从清末民初开始，越来越多的宁波人都开始从宁波码头出发，赴大上海追逐自己的梦想。

庄晓天，1932年9月出生于镇海小港，1945年，年仅14岁的庄晓天从镇海蔚斗小学毕业后，跟随兄长到上海求学。庄老清晰地记得，夜色弥蒙，那时的码头，人们都习惯了在静谧的夜色中等待，无论是往返的客商，还是远行的学徒，当年乘船去上海是件盛事，对每个人来说都是盼望了好久的事，只待汽笛一声长鸣，心便开始憧憬起来。

解放前，宁波往返上海的船是招商局的申甬线“江”字号客轮，一般船行十几个小时方能到达目的地上海。在年少的庄晓天心里，上海是宁波人向往的“圣地”，这里有很多商贾名家，他们或做小本生意，或从事银行业，或做交通运输，都相互支撑，抱团发展，成为享誉海内外的宁波商帮。

1950年6月，中学毕业的庄晓天参加了工作。他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上海市盐业公司做营业员，在那个以“票”为本的物资短缺年代，营业员是一个光荣的让人艳羡的职业。认真负责的庄晓天从营业员、会计、审计员、副科长，后来到中共上海市禽蛋公司淀山湖饲养场支部书记，中共上海禽蛋一厂党支部书记，中共上海市禽蛋公司委员会常委、副书记，一直到上海市禽蛋公司副经理。他熟悉“菜篮子”里每个产品的供给，也熟悉上海城市辖区内每个市民的需求，他总能很好地用物品的杠杆平衡供给和需求。

无论在什么岗位，庄晓天总能善于观察事物、分析事物，并不断追求进步。他后来在上海财经学院夜校部工业统计专修专业学习毕业，1956年3月光荣加入中国共产党。

机会往往是给有准备的人。1980年，改革开放的号角已经吹响的时候，庄晓天开始担任上海市第二商业局副局长、党委书记。在当时，肉禽蛋、蔬菜、糖酒、水果、饭店旅馆都属第二商业局管辖。

这是一件关乎国计民生的工作，也正是供给制向市场化转化的关键时刻。从凭票定量供应到满足市场需求，就要确保货源充足和“菜篮子”里有“菜”，就要解决老百姓油盐酱醋的所有生计需求。

“当时副食品的供应是靠天吃饭，每年春秋两季，蔬菜和肉类供应十分充足，但到了夏天和冬天，供应就很少，当时我们为了平衡供应，想到了通过大量建冷库的办法，将许多食品冷藏到冬天或夏天出售。”为了平衡全年的“菜篮子”，庄晓天筹建了约20万吨的冷库，其中最大的吴泾冷库容量达5.2万吨容量，到现在还在发挥重要作用。

1986年3月，庄晓天当选为上海市委财贸委书记。1988年4月起任上海市副市长。庄晓天开始着手全面推进了商业系统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的过渡。

为了保障过渡的稳定性，经过三四年准备的庄晓天有计划地推行改革“三步走”：第一步先开放最容易市场化供应的东西，比如搪瓷杯、搪瓷面盆等日用品，以及蔬菜、豆制品、干果等副食品，这些运输起来方便，对生活影响不大；第二步开放肉禽蛋等的市场供应；第三步是放开粮食、布票和糖酒等重要物资。

不仅如此，上海还实行了“价格双轨制”。“当时我们是两种价格都执行，计划内的商品价格便宜，但高收入者也可以花高一点的价钱买自由市场的‘黑市货’，经过3、４年时间，商品的计划价格和市场价格逐步接轨。”庄晓天说，“我们的改革经验后来逐步在周边城市推广开来”。

▲(左起)庄晓天创会名誉会长、周亦卿会长、上海市委统战部杨晓渡部长、李达三创会名誉会长

近代“宁波帮“在我国金融史上书写过光辉的一页，在钱庄、银号、票号、近代银行业及证券、信托业等金融业的各个领域均发挥了十分重要的作用，他们率先转型将近代银行、保险、信托、证券等新型金融模式引入中国，在一定程度上推进了中国近代金融体系的形成和发展。

“走遍天下，不如宁波江厦”。如今，坐落在江厦街附近和义路上的“钱业会馆”也在向世人展示着“宁波帮”在金融市场上的建树。

今天，中央在解决中小企业融资渠道上不断创新改革，继上海证券交易所、深圳证券交易所外，还陆续有“新三板”、“科创板”等多种形式的融资渠道。但人们肯定不会忘记新中国第一个证券交易所—上海证券交易所的创建人庄晓天。

1988年4月起任上海市副市长，后兼任上海市证改办主任，金融证券市场是他分管的部门之一。

或许是上海市场天然的资本意识启蒙，上海飞乐音响股份公司等企业早在八十年代就通过股票向社会筹资；或许是“宁波帮”特有的金融商业触觉，庄晓天认为证券市场的建立刻不容缓。

“正因为证券市场的不断发育，普通民众的理财意识逐渐启蒙，所以成立证券交易所的时机也逐渐成熟。”庄晓天说，“我们都是摸着石头过河，很多都不懂，我们一方面要搞清要不要成立证券市场的立场问题，一方面还要去很多地方学习怎么搞？”

“宁波帮”在金融市场创造的经验给了庄晓天学习的通路，他带着团队多次去香港学习，请香港“宁波帮”的后代银行家指点。这些人虽然都不是科班出身，但他们在银楼、典当行以及拍卖行等摸索出来的管理方式，实际而有效。

▲上海证券交易所

1990年11月26日，上海证券交易所正式成立，这是建国以来内地的第一家证券交易所。

“当时我们开放证券市场后，涨跌停板的限制是0.5%和1.0%，所以股票天天涨停板。股民拼命要买股票，一开始，是几万人买股票，上海人、外地人都有，过了一段时间后，就是几十万人排队买股票，当时成为上海经济生活中的大热点。”庄晓天至今记忆犹新。

上海证券交易所的成立，首先为上海的城市建设提供了融资渠道。1992年5月，上海城隍庙改造建设需要资金，上海豫园商场股份有限公司股票市价突破万元，创下中国证券交易史上的天价，被誉为“中华第一股”。1994年，豫园商城通过大规模改扩建，商业设施从1.8万平方米增至10万平方米，形成了外古内洋的建筑群落，成为上海十大新景观和十大夜景之一。

1992年邓小平南巡之后，5月21日上海股票交易价格全部放开，由市场引导，结果从21日至23日，股票价格一飞冲天，3天内暴涨570%，这一天被称为中国股市真正诞生的一天。为中国改革开放经济建设做出了巨大的贡献。

1992年，作为长江流域经济的龙头城市，上海迫切需要金融支持，那时上海没有一家本地银行，筹建本地银行提上日程。1993年， 61岁的庄晓天从上海市副市长的位置退下来，上海市委市政府决定派庄晓天去筹建上海浦发银行。

担任上海浦发银行8年董事长的庄晓天，不仅使得银行总资产实现几何增长，业务遍布全国，还积极推动了浦发银行上市。

1995年，上海银行开始筹建，庄晓天又兼任上海银行董事长，成为推动上海金融市场新时代的开拓者。

▲世界中华宁波总商会（左起）庄晓天创会名誉会长、李达三创会名誉会长、蒋孝严名誉会长、周亦卿会长、包从兴名誉会长

“作为宁波帮的一份子，就要为促进宁波经济文化建设发展建言，杭州湾跨海大桥的建言，我只能是个提议者，具体的决策和论证是很多人的智慧。”庄晓天在谈到杭州湾跨海大桥时这样说。

事实上，杭州湾跨海大桥的最初提议者，正是刚从上海市副市长位置上退下来的庄晓天，在宁波市的一次座谈会上提出了建造杭州湾跨海通道的建议，得到了时任宁波市领导的支持。

这个提议并非空穴来风。“我在上海市副市长快退下来时，到宁波调研时发现，上海港很紧张而宁波港利用率不高，我就在考虑如果两地能够连起来解决两地通路问题，能够打通上海与宁波的物理空间半径，势必推动两地合作发展。”庄晓天说，“当时考虑要么是建海底隧道，要么是架桥。”

庄晓天有这样的考量，还来自于他对宁波这座有着浓郁情怀的城市的定位考虑：当时宁波属于交通线末端，经济腹地有限，如何与上海快速接轨，才能更好促进宁波发展。

后来，庄晓天与宁波同乡、时任上海市副市长的倪天增探讨，后者认为方案可行；找来两院院士、著名桥梁专家、时任同济大学校长李国豪交流，李国豪校长也认为在工程上这个方案可行。

1994年，在庄晓天会长的主持下，由上海市宁波经促会出面正式向宁波市科委和宁波市计委写了《关于建设杭州湾越湾通道工程的建议》，并抄报给上海、宁波两地政府，建议书中列举了建造杭州湾越湾通道工程的可能性和必要性，以及给沪甬两地带来的社会效应和经济效应的初步分析。

2008年5月1日，当时世界上最大的跨海大桥——杭州湾跨海大桥通车。这座大桥让上海与宁波等浙东、浙南城市的距离缩短了100多公里，对长三角经济格局产生了重大影响。

在获知架在杭州湾上的高铁大通道沪嘉甬铁路（规划中）将在今后五年被重点打造的消息，庄老高兴的连说好，按照他当时的建议，杭州湾跨海大桥就应该形成公路、铁路、潮汐发电等的综合性建设。

临近结束，庄老很珍惜地说，只有我们每个宁波人都团结了，努力了，才能更好地建设宁波。